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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机票上的青春与哀愁

浏览:490 来源: 时间:2023-08-19

“最近做梦老是梦到回国了。”

向《等深线》记者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是一位在美国佐治亚州读大学的李慧,她今年大一,19岁。在美国大学生涯的第一年里,她和很多在美的中国留学生一样,就遇到了新冠肺炎疫情。

李慧早就决定回国,但是她两次订到的“便宜机票”,航班都被取消了。现在,她已经订不到低于4万元价格的机票了,有可能订到的机票,价格几乎都在“6万出头”。当然,这些机票都在一些黄牛手里,她身边不少想回国的中国留学生,都是通过黄牛高价订票。

这并不是李慧一个人的经历,也并非在美留学的中国学生的特例。在法国等欧洲国家留学的中国留学生,也面临着一样的境遇。受到国际新冠肺炎疫情的不确定性影响,中国与欧洲、美国等国家和地区之间的航班受到影响,成为稀缺资源。中国在外的留学生,面对疫情,体味着归国之难。

为应对和解决这一问题,中国政府和驻在国使领馆积极协调、组织包机,4月份全月,已经将3000余名中国留学生接回祖国。而这项工作,还在积极进行当中。

处境艰难

2月份时,法国疫情已开始蔓延,王珊仍需要每天去上学。对王珊来说,戴口罩有很大的压力,出门后有的人会停下来对她大声叫喊,或做侮辱性动作。她的朋友觉得,被人骂无所谓,就是怕有人过来动手。在回国前,王珊看到街道上大多数人已戴起了口罩,尽管有些是“用布做的,上面有各种花纹”。

在此期间,王珊的家人一天打几个电话催她回国。她告诉家人,第二学期的课还有两个月结束,现在回家等于放弃学位证。家人说,即使不要学位证,也想让她赶紧回国。

王珊的学校在法国南部的一座城市,硕士需要1年半的时间,这学期4月17日考试。她没有同意家人的要求,3月7日,在第三方平台购买了4月25日8000多元的回国机票。

3月12日,法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达到2876例,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关闭全法所有学校。王珊想把机票提前,于是将回国日期改到了3月25日。但之后又有顾虑,担心回国后的网络问题不方便上网课、应对考试,再经过一次筛选后,更改为5月5日。

“后来家里人着急了,给我打电话说,想让我立刻回去,情绪激动,当时国内已经半夜了,实在没办法,我也担心家里人的身体状况,就打算再买提前的票。”王珊说。王珊没选要去其他国家办过境签的票,担心不熟悉流程耽误转机的时间,太贵的或转机时间长需要留宿的也不买。3月24日前后,买到了4月18日的外航机票,中转几个国家,票价6000多元。

3月26日,中国民航局发布《关于疫情防控期间继续调减国际客运航班量的通知》,国内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任一国家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条航线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外国每家航空公司经营至我国的航线只能保留1条,且每周运营班次不得超过1班。自3月29日起执行。

由此,王珊再一次需要变更计划,第二天,她买了一张法航5月5日2万多元的票。王珊说,当时的外航偶尔有能飞的,也加了很多回国交流群,有人也买了法航和其他外航,就猜哪天的航班能飞。

4月16日,王珊得知航班被取消了。“记得特别清楚,因为4月17日是最后一天考试。我跟我妈打电话哭了一场,我说,我想回家,妈妈。”王珊说,特别崩溃,买了这么多次票,也对这次的票抱了很大希望。

对政策更熟悉后,王珊没有在第三方平台买票。王珊说,巴黎有两个机场,有戴高乐和奥利机场,宣布封城的时候,奥利机场已经关闭,但携程上还有去奥利机场的票。

那时能买到5月初的票,但没有从王珊所在城市到巴黎的航班,推迟到了5月底。能选择的是国航或东航,都是直飞,国航到北京分流天津,东航是到上海。最后,王珊在国航官网上买到5月20日的票,票价是2.6万元。

法国在5月逐步解封,回国前,王珊看到街上的饭店还是不能堂食,晚上有部分夜场开了门,公共交通工具上两个人之间会隔一个座位。王珊说,法国的留学生不算多,乘坐的航班上,大部分是从英国、德国等到巴黎转机回来的。航班上的座位都是满的,一个航班大概有200多人,以学生为主。乘机前还会检查健康码,需要连续14天填写表格没有问题才行,问题有:体温、是否出门、是否去过人员聚集场所等。

在回国前,王珊先后通过法国亚马逊、国内电商购买防护服、口罩、护目镜等防护用品,之后又与朋友合买上述用品,但均未收到。直到临走的前一天,看到同城有人出售防护用品,这才买到。“之前我手里只有一些一次性医用口罩,再加上一次性手套。”王珊也没有收到健康包。

“我所在的留学圈没有受不可抗力必须要走的。滞留在法国的更多是在观望,没那么急切,他们要看票价有没有降、政策怎么变。”王珊说,有回国计划的基本都回国了。

机票昂贵

关于留学生是否应该回国,有很多争论,有网友认为,个人要对自己的选择承担风险和责任,国家的责任是优先保障国内大多数国民的利益;留学生该早些回来,现在回不来也不应抱怨。“要站在大多数那边,我可能也觉得牺牲一下没什么大不了,但我要站在少数这边,真的很担忧。”王珊说。

票贩子多,是很多留学生共同的感受。在回国交流群里有很多黄牛潜伏着。对于在美国佐治亚州读大一的李慧来说,找黄牛,是她回国仅有的选择。李慧说,因为美国疫情越来越严重,且还有上升的趋势,所以想要回国,周围的同学也都迫切地希望能回国。

“最近做梦老是梦到回国了。”她说。

李慧在2月17日、4月2日先后订了5月底和6月初美航的机票,都是六七千元,航班均被取消了。她说,现在可以飞回国的航班票几乎都在黄牛手里,价格很高,“已经买不到三四万元的机票,几乎都是六万元出头”。李慧的一些朋友,也是通过黄牛买票回国。

由于已经有了回国的打算,李慧退掉了学校的宿舍。疫情期间,她可以不出校门,不过偶尔要去中超采购。然而意外的是,退掉宿舍后,航班被取消了,李慧只得在5月底搬出学校,问了很多人,临时找了别人转租的房子。目前她已放弃回国,她说,机票太贵,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不仅是昂贵的机票,较高的生活成本,也令一些留学生捉襟见肘。另一名留学生表示,自己买不到票,但是很多票代(黄牛)手里有大把的票,价格比官网高很多。她说,3月初买了回国机票 那时很便宜,一张5000元左右,但航班因为“五个一”政策取消了。她表示,她的项目因为疫情暂停了,国内补助停了,租不起房子了,所以想回国。

赵瑞的预算也并不能支持太长时间。她是英国一年制硕士,正在完成毕业论文,8月底毕业。据她自述,来英国时她只带了父母攒下的30万元人民币(父母已退休,存款不多),除去19万元学费、6万多元住宿费,剩下5万元支撑一年的生活,平时比较节俭,自己做饭,很少买衣服。

3月课程快结束时,赵瑞买了回国的机票,但由于中转地政策的影响,没能回国。她想,房子是8月底到期,顺利回家应该没问题。当听到“五个一”政策要延长到10月的消息,赵瑞和同学们都开始焦虑,她的账户上只有2.4万多元了。“买直飞是不可能了,使馆包机的票我也是买不起的。”于是赵瑞买了到韩国转机的机票,8000多元,“虽然不确定能飞”。

买完机票后,赵瑞还剩下1.6万元,这将是她剩余3个月的生活费以及回国隔离的费用。她说,最近看到其他同学买了几万元的机票,有的同学哭着向家长要钱买票,家长也说多少钱都要回来。不过赵瑞不敢告诉父母。“我不舍得花他们的血汗钱,也不忍心让他们为我担心。”如果再需要花钱,会向朋友借。赵瑞计划,回国后去学校当老师。

低龄之难

回国难中,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在国外庞大的中国留学生群体中,有大量的未成年人。

据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国土安全调查项目(HSI)下属SEVP发布的报告指出,2018年,大约85000名非移民学生参加了K-12课程,中国送出的K-12学生约占K-12非移民学生总数的一半,这意味着,在美国的中国中小学留学生超4万人。

海俊属于20世纪90年代赴美学习的老一批留学生,如今她是美国新泽西一家机构升学顾问,兼做美高学生的监护人,是小留学生的“大家长”。自美国疫情暴发后,她的责任尤为艰巨,见证了疫情之下,小留学生、家长、寄宿家庭、侨团等群体共渡难关。

海俊告诉记者,从3月中旬开始,有学生就想回国,目前寄宿学校的学生已经都回国了,走读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回国,其中两个学生乘了包机。“感觉机票挺贵的,但是也觉得幸运能有票。”

海俊所监护的男生都选择在3月份回国了,4月底开始,她所监护的女生才陆陆续续回国,目前仍有不少女生留下。

小留学生们基本分散在各寄宿家庭里的,疫情期间不能相互串门,隔离所产生的孤独感和无助感让一些孩子萌生回国的想法。海俊分析,美国人不戴口罩是引起学生和家长考虑回国的一个主要原因,这是中美思维差异所在。

西雅图是美国最早发现新冠肺炎疫情的城市,海俊有不少学生生活在西雅图附近,距离疫情发生地不到100公里。“那个时候家长非常紧张。疫情初期家长担心美国人不戴口罩,后来美国疾控中心号召大家戴口罩,就没有这些担心了。”海俊说。

海俊所监护的一个小留学生寄宿在一个非常热情的美国人家里, 房东会把住在家里的3个国际生叫到一起吃晚饭、畅谈,自从疫情开始后, 中国学生对于晚餐聚在一起有了担忧, 这位学生便请海俊向房东转述“她不参加每天晚餐”的想法。

在与海俊的交谈中,她多次向记者表达不建议留学生们回国的看法。她认为,学生回国不确定因素非常多,比如即将申请大学的和申请转学的学生, 他们能否在中国顺利上网课拿到学分?若美国疫情得到控制,8月份学校恢复上课,学生集中返校的时候,那时中国学生是否能突破交通阻碍回得来?最让海俊担心的是,回国途中,200人在密闭的空间里相处十几个小时,感染风险是不言而喻的

对于已经回国的学生,海俊担心学生的学习情况,因为时差关系,回国的学生们都是夜里上课,有的学生还在隔离期,有的学生反馈“学习10分钟就困到昏迷,醒来已是4小时之后“。

国内疫情严峻的2月,海俊加入了支援湖北的公益活动队伍中,她在美国采购口罩、防护服等防疫物品寄回国内,那时她看到采购一空的口罩货架,曾有过一些担心:“如果美国出现疫情,该用什么应对?”

接着,疫情蔓延到美国,医护人员和其他一线应急人员出现了防护物资告急。“我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海俊说,美国疫情暴发后,国内的学生家长和高中生在募集捐赠防护用品,分3批寄到海俊手里,近期海俊将要把物资捐给当地的志愿者机构。

据海俊回忆,3月份美国疫情蔓延初期,直飞中国内地的机票非常昂贵,一些学生选择在第三国或中国香港中转绕道回中国内地,比起直飞几万元的机票,几千元中转机票价格对大部分留学生是友好的。

海俊观察到,疫情暴发后,美国很多大学关闭了,住在宿舍的留学生有些选择购票回国,有些租校外公寓,她在一些群里还看到房屋中介在帮助学生解决住宿。

在海俊看来,有多种方法可以解决留学生面临的食宿困难。住在校外公寓的学生如果房屋到期,可以和房东协商延长合同。住在学校宿舍的同学,若学期结束,学校不让住,可以在学校或城市附近找短期租房。据海俊了解,华盛顿DC、费城、纽约、新泽西、波士顿都有侨团或者华人团体组织的互助群,义务协助留学生安排住宿,租金还是比较合理。

海俊算了一笔账,比如新泽西州爱迪生市附近的别墅,一个房间的租金大概每月800美元,如果自己做饭一个月大概只要200美元伙食费,这样算来,一张回程机票的价钱在美国过3个月绰绰有余。

据海俊了解,目前选择留下的有几类学生,为申请美国大学做准备的美高11年级学生,计划上夏校的学生,今年大学毕业并且已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的学生以及住在公寓里的大学生。

家长焦虑

归国还是留下,是横在在美国的中国未成年留学生面前的选择题,面对不断攀升的确诊数据,有的家长急切召唤孩子归国,有的家长则劝说孩子留在美国。

陈强便是劝说孩子留下继续学业的家长。陈强的孩子在芝加哥读高中,1月初他的孩子从北京飞往芝加哥上学。3月中旬开始,芝加哥颁布了“居家令”,学校也发布了停课通知,改为线上教学。

自3月份起,陈强身边的一些同事、邻居、朋友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孩子回国。“我身边人留学英国、美国的孩子都抢着已经回国了,目前在国外的都是坚守派。”

4月2日,陈强收到其孩子就读的芝加哥某高中学校发来的信函,信函中主要提到中国驻芝加哥总领馆要求小留学生做信息登记,并询问家长是否有将孩子送回国的需求,表示有计划包机送部分小留学生归国。

陈强和孩子想法不谋而合,明确表示暑期放假之前不会回国,选择继续留美学习,他们提出把包机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

“校长每天给我们国际生家长发一封邮件,及时通报学校的政策和措施,并且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和学校及住家都保持着畅通的联系,这给我们家长吃了定心丸。”陈强告诉记者。

他还说,针对国际生暑假不能回国,美国学校3月份就提出了多种选项,包括参加夏校、暑期课程,或者自己选择到美国亲友家。陈强的孩子选了前两项,6月份参加暑期课程,7月份参加夏校,8月初学校就正式开学进入正轨了。

对于选择留下可能出现的风险,陈强表示完全不担心:“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去面对。”

美国疫情暴发期间,陈强和其他中国学生家庭,在海关政策收紧之前,通过广州基督教会,顺利把捐赠的1万只口罩寄到了美国的学校,由学校发给老师、寄宿家庭,多余的让附近社区的美国居民来自由领取。

陈强每日关注孩子所在城市疫情的一举一动,他给孩子快递了连花清瘟胶囊。陈强回忆,那时北京的联邦快递、UPS、顺丰都不给寄任何药品,他偶然获悉,海口市的邮政快递能收寄药品,便尝试邮寄,历经36天23小时,药品终于到达了孩子手中。

陈强的孩子先后购买5月31日、6月27日、8月1日的暑期归国机票,因为航空管制政策原因,航班相继被取消。尽管如此,在与记者沟通过程中,陈强多次表示对民航局“五个一”执行至10月份的政策理解。“我经常和孩子视频交流,孩子和他的同学们现阶段都很稳定,对暂时无法回国表示理解,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利益都是小事。面对困难办法总是有的,就看我们的意志是否坚定。“陈强说。

互助帮扶

为了帮助滞留在海外的中国学子和公民,我国各驻外大使馆和总领事馆增设涉疫情热线,积极推动所在国家解决中国公民在疫情期间的签证延期问题,为留学生群体发放祖国寄来的“健康包”,发动侨团、中资机构、学联等组织互助帮扶。

截至2019年6月,我海外华侨、华人、留学生总数约为5500万人,这其中大约有160万名留学生,相较华侨和华人群体,留学生被视为弱势群体,应对疫情方面需要给予更多关照。

目前,据外交部门统计,大多数留学生选择留下,对于留在当地的学生群体,驻外使领馆、教育部门通过学联和微信群将留学人员“拢”起来。一些驻外使领馆牵线当地中资机构和华侨华人社团,结对帮扶有困难的留学生。

沈博洋是剑桥中国学联副主席,是剑桥地区分发健康包的主要负责人之一。4月份,他和团队将祖国寄来的防疫物资包装成健康包,发放给1000名留学生。

剑桥中国学联在疫情期间,除了分发健康包等医疗物资,还组织了很多线上活动,如线上健身活动、线上厨艺比赛、线上唱歌比拼、线上征文活动、线上名家访谈等,丰富了留学生们在疫情期间的生活。

记者了解到,剑桥中国学联实行抗疫社区制,每一个区域都有相应的大区负责人以及一些小组长,留学生可以在自己的社区中互相交流、互相帮助,送上点对点服务,个人遇到问题及时与组长和大区负责人联系,学联会尽快处理这些问题。

据沈博洋介绍,目前食物等生活必需品,在全英范围内都可使用送货上门的服务。在与留守同学的交流中,沈博洋了解到,大多数无法归国的留学生情绪正常,大部分同学可以在疫情期间较好地在家中学习和生活。

沈博洋向记者讲述了一个互助案例,欧洲疫情暴发初期,为避免已购机票因为超售被取消,剑桥留学生小郝连续高价购买了3张回国机票,这其中有直飞也有转飞,但是因为“五个一”政策,航班一一被取消,无奈只好选择留守英国。

后来,小郝发现其实暂时不回国也不乏是一种较好的选择:第一,可以避免在回国飞机上被感染的风险,并且不用经历从出发去机场到飞机落地全程严密的口罩、护目镜、隔离服等全身密闭的不适,以及落地后隔离14日的整个旅程的疲劳;第二,在英国疫情隔离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既可保证必需的食物、医疗用品和生活用品,又有更多自由的时间安排学习,同时也可参加学联组织的线上活动。

“小郝经常会在家附近的公园跑步,因为疫情外出的人减少,更多可爱的野生动物会出没,她会拍摄一些漂亮的照片,发在朋友圈与大家分享。”沈博洋说。

在沈博洋看来,民航“五个一”政策确实会影响一部分留学生。对于想尽快回国的留学生来说,“五个一”政策可能会带来航班减少、机票价格提高、机票购买困难等问题。他观察到,在英国因“五个一”政策没有抢到机票的中国留学生,在最初会有些沮丧,家人也会对他们挂念和担心。但是,随着英国的疫情趋于好转,并且在疫情期间的生活井然有序,这些沮丧和担心也会慢慢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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